4月2日,我们在台湾成功大学学习的山东大学交流生利用春假来到位于南投县的日月潭。客车抵达日月潭时正是午后,只记得先前道路两旁还都是山林,忽而一个小弯,一湖春水已然荡漾在窗外了。来之前听说这里最美妙的是清晨的山岚、黄昏的夕照及雨后的虹影,今天怕是见不到了,不过还听说此潭昔称水沙连,以潭景雾薄如沙,水波涟涟而名。眼见此时天上正布着许多浓云,云脚极低地几乎挨着远山,好似烟雾一般,而有些地方却漏着蓝天,阳光便从那里泻下来,照在湖面上,粼粼地盖住了远山的倒影,由此大概可以想见“水沙连”的模样。
下车后我们才能仔细地端详日月潭的模样。看上去,这是似乎一潭年轻的湖水,浓厚的蓝绿色彰显着独特的性格,在微风下轻轻抖动着散落的阳光。湖水四周皆是高山,长满松柏翠竹,重峦迭峰,郁郁苍苍,光影之间各种绿色交错勾连,接着倒映在湖水里,便只剩下一个蓝绿色的轮廓。偶尔有只白鸟从上空掠过,没有鸣叫也没有盘旋,只间或挥一下翅膀,然后从容地滑向远方。、
在这里是不可能看到日月潭的全貌的,不过有块展板上画着地图,看起来全潭大体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东北边的一块较为丰满,西南边的则显得修长许多,虽然都是极不规则的形状,但是勉强可以分出日月来(M君调侃道:怕是日月从天上掉下来摔碎了吧?)。
为了更加亲近湖水,我们乘上游艇出行。当游艇在湖面上疾驰时,我们便迎风坐在船头。风呼啸着迷离了双眼,使山水看起来似乎失去了边界,清朝曾有诗称赞日月潭曰:“山中有水水中山,山自凌空水自闲。”也许在这里,山水本就没有界限。船首激溅起的浪花落在身上,清冷冰凉,尝一尝,却没有一点味道。太阳此时已完全躲在云后了,天空中只剩白蒙蒙的一片,湖水也褪去了粼光,远山的沉影于是清晰起来。
日潭与月潭交界处有座湖心岛,船长叫它拉鲁岛。说是岛,却不能登陆,仅能登上环绕着它建的一个人工浮岛,距离湖心岛最近处仅有三四米,这正是可望而不可即了。不过拉鲁岛看上去却很不光鲜,仅仅是一小堆突出水面的乱石,中间长着两三棵松树,枝干在空中扭曲地挣扎着,恍若受尽了苦难。
而我在浮岛上偶然见到一块不起眼的展板,读到了拉鲁岛的一些过去,才忽然明白了什么:
1772,蓝鼎元《东征集》,“水沙连屿在深潭之中……潭广八、九里,环可二、三十里。中间突起一屿。山青水绿,四顾苍茫,竹树参差,云飞鸟语,古称蓬瀛,不是过也。”
1847,刘韵珂《勘番地疏》,“至水里社之日月潭……四围层峦迭翠。潭心孤峙一峰,名珠子山;高里许,顶平如砥,可容屋十数家椽;番仓数十间依山绕架。”
我实在很难将那个“高里许,顶平如砥”的“珠子山”,与眼前这个高不足3米的乱石堆联系起来,难道现在的日月潭已然不是当年的日月潭?难道真的是桑田沧海……
是了!我依稀记得曾不知听谁说起过,在日据时期,日本人在此修建了一个水库,可我不曾想过日月潭本身就是这个水库。如果说阿里山的五景中除了火车、樱花和森林,尚有日出和云海可以完全脱离日据时代的阴影,那么日月潭便是连自己都被彻底地淹没了。
然而,如果当时此处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么为什么也唤作日月潭?回来之后我便查起那两篇古文的全文来。前者说:“潭在万山中,海拔四千余尺,水分丹碧二色,故曰日月潭。潭中一山如珠,故曰珠屿。”据说这是在文献中第一次出现“日月潭”这三个字。而后者并没有直接提到名称,不过也说:“水色红、绿并分,四围层峦迭翠。”再看其它的一些古文献,也多承此说法。看来自古所谓日月非以形状而是以颜色来分,可是现在我们再也看不到丹碧二色的湖水,更看不到“山青水绿,四顾苍茫,竹树参差,云飞鸟语”,尤胜蓬瀛的“珠子山”了。而到此的游客不知就里,必然与先前的我们一样,把摔碎的日月看作正统。
文中还提到此地的居民生活:他们都住湖心岛上,环岛密密麻麻地建了许多房屋,仅仅留下宽平的山顶,因为传说在山顶上盖房会引来火灾。他们用竹木做成一种叫做“浮田”的浮岛,装上土壤种植禾稻。潭里鱼肥且多,他们不用渔网,而是驾驶着“蟒甲”用弓箭来射杀,很容易便能满载而归。所谓“蟒甲”则是一种独木舟,大的可以容纳十余人,小的也可以容纳三五人。他们出入岛屿都靠它,外人想要上岛,必须燃起烟火为号,便会有蟒甲前来接应。
虽然古人所写游记往往会有所夸大,譬如“浮田”便有人指说仅仅是水边上贮稻的粮仓而非耕田,而且岛高也许不过百米,但是提起此处人文山水,皆引桃源相比,可见其美,美不胜收。
这一切都停止在大坝合龙的那一天,我似乎还能看见在那一天,这里的竹树民居浮田蟒甲是如何一点一点地溶入湖水之中,而隐藏在它们背后的悲欢离合兴衰荣辱,也就从那一天起,慢慢地互相交融起来又离散出去,混合在每一滴潭水里,凝聚在它们的灵魂之上。今天的日月潭依旧很美,依旧为世人所赞叹,它的美已不仅仅在于湖光山色和夕照虹影,更在于它所经历的沧桑变化和那些也许不会被提起,却也从来没有被忘记的爱恨与情愁。